符离的字体十分生硬, 就像是刚学写字的孩子, 一笔一划勉强凑成了完整的字, 却毫无美感可言。庄卿目光扫过其中一道题的答案,被答案震撼了。

问:如何提升修为?

答:自在随心, 吸天地之灵气, 夜拜月, 日耀之, 吸帝流浆华,附四海朝气。

这种回答与现在修行方式相差甚远,但“吸天地之灵气”这句话,让庄卿有些移不开眼。几百年前,他曾以人类的身份,在朝中任官。由此能够接近书库, 在里面找到很多不对外公布的古籍资料。很多书虽残缺不全,而且有穿凿附会之嫌, 但确实记载过一些神怪故事。比如九尾狐拜月、草木受帝流浆精气化为妖、禽妖望日化形等说法。那时候他虽觉得这些说法是人类书生臆想出来的,但也不知为何, 这些年一直记在了心上。

现在忽然在符离这张考卷上, 看到了相似的说法,诧异之余,竟是觉得, 或许这种方法,真是上古妖类修炼的方式。那时候的修炼方式看似简单粗暴,但是对大自然带着崇拜之情。现在的修炼方式, 更多的是手段,自然对修为的影响也就不大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妖类与人类也渐渐减少了对自然的依赖与敬畏,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

“老大,怎么了?”跟着一起过来翻找试卷的楚余与徐媛见庄卿神情凝重,楚余以为他是被恩人的文试成绩气着了,于是开口道,“恩人或许是与世隔绝太久了,这个……考差了也是情有可原。”

庄卿没有理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符离的号码。

符离正在背书,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时,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因为自从手机买回来以后,它就没有响过。盯着手机看了十多秒,他才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符先生。”等符离接了电话,庄卿把考卷放到桌上,“我有些事想要请教符先生,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符离看着手里背了一半的《出师表》:“我正在看书。”

“只耽搁你几个小时,我开车过来接你。”庄卿语气软了几分,“可以吗?”

听到对方软了音调,符离想到对方是头没爹没妈的未成年龙,再次拒绝的话说不出口,点头道:“好吧。”

手机那头,徐媛与楚余震惊地看着庄卿,老大今天怎么了,竟然愿意主动开车去接人,来回的燃油费不心疼了?

“多谢。”庄卿挂了电话,见两个同事正在看自己,把符离这份考卷递给楚余:“把这个放我办公室里。”

“哦。”楚余点头,这是被恩人的答题内容惊艳到了?

“耳鼠?”徐媛随意一扫,看到了试卷上有耳鼠两个字,随口道,“我记得一本古籍上曾有过记载,吃下耳鼠肉,可以百毒不侵。只可惜过去这么多年,有这种神奇作用的耳鼠,早就已经灭绝了。”

楚余看答案,忍不住感慨,大概这是远古大妖与他们新时代妖怪认知的差别?

一个小时后,符离坐到了管理处的小会议里,同样在场的还有管理处的部分精英。庄卿把符离的试卷还给他,他接过一看,不解的问:“我怎么才28分?”

庄卿看黄灿,黄灿摸着自己的胡子尴尬笑,早知道这份答卷是符离前辈的,他就算昧着良心,也要凑个整数。

好几个打叉的地方,符离都觉得自己没有答错,他怀疑地看着众人:“我听他们说,现在有些考试,会有人走后门,你们是不是已经内定好了人选,看我武试成绩好,故意给我打这么低的分?”

众人:能把这种话说出口,究竟是有多大的自信?

负责阅卷的黄灿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暗暗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让符离知道,这个分数是他打的。想想被符离扔着玩儿的酸与,他一只黄鼠狼算什么?

“你想多了,并不是我们有意给你打低分,而是你的答案,不符合我们修真界现在的常识。”庄卿面色不变,请符离坐下以后,才继续开口,“我活了一千九百年,从未见过帝流浆,也没见过焉酸草,所以不知道它们有这种神奇的效用。”

“帝流浆千年难得一遇,你们没见过也算正常。只是焉酸草这么常见的东西,你们怎么也没有?”符离拿过自己的考卷,指着自己的答案,“你们现在的妖修喜欢偷懒,不拜月望日便罢了,怎么还好意思说我的答案是错的?”

“拜月没用,”酷爱看修仙小说的宁轩小声道,“我试过了。”

“那一定是你的方法错了。只有圆月的夜晚,拜后打坐才有用。”符离认真道,“如果只是那么简单就有用,还修行什么?”

宁轩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掏出小本本记起来。

“唉,你们现在这些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符离无奈叹气,“你们的长辈究竟在干什么,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们?”哪像他山头的白猿,天天都唠唠叨叨拉着他说话,天南地北、天之涯地之角,什么都要说。如果他记不住,就再唠叨一遍。

黄灿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他们阅卷时,好像也说了类似的话。

“至于焉酸草这种东西……”符离在乾坤袋里掏了掏,抓出一把长得有些奇怪的草,枝干方方正正,叶片间还有点点黄色花朵。最神奇的是,这些花不知道在乾坤袋里放了多少年,但是符离拿出来的时候,仿佛刚从地里采摘来的一样,“这些送你们了。”现在的妖也不容易,什么好东西都没尝过,难怪修为低成这样。

解百毒的焉酸草,原来长这个模样吗?众人看着桌上的怪草,眼睛都瞪大了。

不对,重点难道不是这么贵重的药草,为什么要像杂草一般,被扔到桌子上?

“怎么了?”符离见他们神情震惊地盯着桌子,以为他们担心药草太少不够分,又抓了一大把出来,“你们拿去分分,吃完了再找我要。”

“他们修为还不够,我担心他们拿着这种稀罕的草药会引来麻烦。”庄卿把焉酸草全部收起来,然而给成员们一人分了几片叶子,只留了几根准备给管理处其他成员,“这些你们先吃了,其他的还是放在你这里,以后有需要的时候,你再给他们。”

庄卿把目光从焉酸草上移开,咬牙把药草塞回符离手里。

符离想说,这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有一大堆。不过现在时代不同了,既然庄卿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这么一想,他便把焉酸草塞了回去。

徐媛默默地把叶子塞进嘴里,发现这草长得虽奇怪,但是味道却酸甜可口,进入胃部后,她觉得自己身体都好像轻了,口齿生香。

回过神来,她起身朝符离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前辈。”其他人也跟着道谢,尤其是黄灿,连红得都可以当大红灯笼挂上了。

“这么点东西,不值得一声谢。”符离把话题拐回了远点,“我这道题没答错吧?”

“没错,没错。”黄灿连连点头,就算符离现在说地球不是圆的,而是天圆地方,他也只会点头称是。妖生的这场打脸,来得又狠又快,他被羞得快变成红毛鼬了。

符离斜眼看庄卿,庄卿从笔筒里取了一支红色的笔,把这两道题的分加了上去。

然后管理处众人,就眼睁睁看着符离拿出一样又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证明他的答案是正确的,只是这些东西他们没有而已。到了最后,大家已经用仰望的姿态来看符离,有这么多的好东西,还来做什么管理处员工,还当什么保安,随随便便卖个什么给炼丹门,就能变成妖界富豪了。

“恩人,你们以前的妖修,都有这么多好东西?”楚余暗暗后悔,他怎么不早出生个几千年,那可是好东西遍地有,神芝灵草多如狗的辉煌时期啊。

“应该是吧。”符离把东西一样样收回兜里,“我们山头都是些不知名的小妖,这些东西尚且不缺,更何况外面的大妖。”

“不是,”徐媛忍不住道,“你们大妖、小妖究竟是按什么分的?”

朱厌、酸与这样的大妖都栽在他手上,她不得不怀疑,符离可能对“小”这个字有误解。

“大妖的原形都极其凶悍,并且天生地长,自出生开始就有无与伦比的神力。”符离不好意思一笑,“他们的原形皆是威风凛凛,不像我们,长得不太入眼。”

“那您……”徐媛差点夺口就问符离的原型,好在想起这是十分忌讳的事情,忙忍了回去,“先天厉害只是一时,您这叫后来者居上,也该被尊称一声大妖的。”

符离面色露出几分尴尬,俨然不好意思提及过往自己的地位:“我们还是继续说考卷吧。”

众人见符离这副模样,顿时心如明镜。看来前辈确实是很普通的妖修,而且是原形十分不起眼的那种,所以在提及原形时,才会如此尴尬。

大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绝对以后绝不在符离面前提起原形等词汇,免得对方难堪。

“我送你回去。”庄卿见符离神情尴尬,起身道,“考卷的事情,是我们见识不够,给你添麻烦了。”

“不怪你们,这就是他们人类常常说的……”符离表情自然了几分,“代沟?是这个词吧?”

庄卿转头看其他人。

其他人连连点头:“对对对,您说得真有道理。”

符离露出笑容:“人类真有意思,创造的词汇也有心意。”

在场的人修:与、与有荣焉?

开车出了管理处,庄卿随口问道:“还没吃午饭吧,要不我请你?”

“好啊,谢谢。”符离点头。

庄卿挤出僵硬的笑:“不客气。”

他忘了,这个上了年纪的妖,好像不太懂人类之间的虚伪客套。

两份荤、一份素,还有一碗店家赠送的海带汤,海带汤十分清亮,稀稀拉拉飘着几根切得细细的海带,散发着朦胧的雾气。

符离看到邻桌点了一道酸菜鱼,闻起来香得十分诱人,他看了看鱼,又看了看庄卿。庄卿紧紧地捏着菜单,沉默了半分钟后,招手让老板娘再加一道小份酸菜鱼。

虽然符离自称是沉睡将近两千年的妖修,但是他吃饭的样子却很风雅,带着几分世家贵族的范儿,虽然吃饭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吃完饭,两人往外走,刚走到停车的地方,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年轻小伙,抓住符离的袖子就不愿意放了。

“大哥,大佬!”周倡紧紧抓住符离,怕自己一松手符离就跑了,“小弟有眼无珠,不知道你是高人,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他单手从衣兜里掏出个支票夹,“你千万别走,我一定要感谢你。”

周倡找了符离很久却一无所获,京都这么大,他们都能巧遇,说明他们是有缘的。

“是你啊。”符离看了周倡几眼,想起这个人说过他的药是假药,“我的药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周倡松开手,在支票上直接填了个两百万塞给符离,“小小心意不成敬业,之前多有得罪,你就当我是个屁,转头就放了。”

自从他请人鉴定过人参效力,拿回去给家里人吃了以后,他们一家人的身体好了不少。他妈说,吃了他带回去的药,比做一百次美容都有用,天天夸他会办事。他最近在家里受到的待遇,恐怕快赶上刚出生那两年了。

“大哥,您现在要去哪儿,我送你。”在周倡眼里,符离此刻就是光芒万丈的金娃娃,除此外,所有的人与物都是不存在的。

“不用了。”被忽略的庄卿语气平淡,“我们开了车来的。”

“啊,这位帅哥你大哥你的朋友?”周倡见庄卿气势威严,身上穿着的衣服也考究,知道这种人不能得罪,便退而求其次道,“大哥,您能给我一个您的联系方式吗,等以后有空,我一定好好感谢你。”

符离转头问庄卿:“我手机号码是多少?”

“你手机还没用过?”庄卿眉梢微挑。

符离点头。

庄卿一边认命的掏手机,一边道:“每个月赠送的话费你不用,也不会积到下个月。”这不是便宜运营公司了吗?

翻出符离的手机号码,庄卿快速念了一遍。

周倡捧着手机,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再念一次?”

庄卿抬起眼皮看他。

周倡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脑子不好。”

庄卿耷拉下眼皮,又念了一遍,这次速度慢了些许。

把周倡应付走,庄卿带着符离上车。车子默默开出一段距离,等红绿灯时,庄卿开口了:“我想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符离扭头看他。

“两千年前,你住在哪个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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