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毒计 楚霸王众将离心

范增中招 老亚父凄然身死

范增倚几而坐,一位老仆在给他揉着肩背。钟离昧、龙且和另一位楚将周殷或坐或立,聚在他的周围,向他倒着苦水。项非一到钟离昧营中便着手了解他跟韩信从前的关系;龙且走到哪儿,副将项佗都派人盯着;项庄一到周殷营中就不断提醒他彭城弃城的事儿……众将胆战心惊!

范增觉得此事他不能再袖手旁观了!他来到项羽大帐,却被吕马童拦住:“请亚父稍等,我去通报一声。”范增何时入项羽大帐还需要通报,推开他便要向里闯。“这个,霸王他,是……是跟几位将军在开会。”吕马童再次拦住范增。范增很敏感,开会?什么会议,连他亚父都不能听?他推开吕马童,直接闯进帐去。吕马童只得高叫一声:“范亚父到!”

项佗、项非以及其他几位副将都在项羽营中,打着他们各自主将的小报告。项羽倚着几,脸色阴沉地听着。忽闻帐外的通报声,他坐直身体。这些原来七嘴八舌的副将们也都一起闭上了嘴。范增进帐,扫了一眼,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故意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项羽让几位项家子弟出帐,随后请范增坐下:“这是我派到各营的副将。此事没来得及跟您商量,怕亚父过于劳累。您不是一直说背疼吗?好些没有?”范增没接这个茬,兀自说道:“多紧急的事,连通报一声、商量一下的时间都没有吗?再说,为什么非要在这个即将发起总攻的时候,往各营急着派副将呢?这容易产生误会,让将军们怀疑你不信任他们。羽儿!这些将军们,像钟离昧、龙且,还有周殷,都是跟随你多年,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你一直也对他们很信任,为什么不迟不早,偏偏要在总攻荥阳城之前,加派什么副将?这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项羽涨红了脸,猛地站了起来。范增惊讶地望着他。

项羽看了看范增,强压下冲上来的心火,脸也由红转白,重又坐下,冷冷道:“亚父!您就能保证,钟离昧和龙且他们对寡人就没有异心吗?”范增被问得莫名其妙:“当然可以保证!”“那为什么他们还需要亚父您以封王相许,才肯参加攻城?”项羽终于问出了这句话。范增愕然:“这是谁说的?”项羽盯着他:“整个军营都在这么传!不是吗?而且,您也确实建议过我,城破之后,封他们为王!不是吗?”范增急得站了起来:“我是建议过你,因为,你早该考虑这么做了!”项羽冷冷地看着他:“即使这样,亚父您也不该越俎代疱!尤其是私下给将军们封官许愿!虽然您贵为亚父,可是,我才是王!这支军队,它姓项,而不姓范!您要记住这一点!”范增如雷轰顶,气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虞姬在后帐收拾着行装。项羽大步走了回来,见状夺过,扔在一边:“不用走了!”虞姬很惊讶:“你不是说,亚父想让我回彭城,在这里动摇军心吗?”项羽一下子爆发了:“他让你走,你就走吗?我们为什么要听他摆布?他有什么资格指挥我们?”虞姬知道项羽肯定又何范增吵了架,于是上前劝道:“亚父这个年纪,早已可以在家含饴弄孙了,他还跟着你东奔西跑,人家图什么?”项羽一下子坐起来,瞪眼对她吼:“他当然有所图!他就是瞧不上我!总要做我的主!他就是要一步步把这支军队变成他的!变成范家军!现在,连刘邦都看清楚了这一点!而我还蒙在鼓里!是可忍,孰不可忍?”虞姬吓得呆呆地看着他。项羽站起身,愤愤道:“哼!他以为离了他,我真的就不能打仗了吗?吕马童!你去通知各营的主将和副将,到会议厅集合!寡人要召开军事会议,布置对荥阳的总攻。”

范增的老仆手拿着草药,回到军帐,发现范增歪在榻上,正望着上空发愣,他吃了一惊,“老先生,大营正开会呢。听钟离昧将军说,是挺重要的军事会议。没叫您去呀?”范增一听,着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快给我拿外衣!我的鞋呢?我的鞋!”老仆慌忙放下药,去帮他拿衣、找鞋,赶紧送到榻前。衣履都取到了,可是,范增却呆呆地坐在那儿,好像没有看见,怏怏说道:“放那儿吧!不用了!”说完,又躺了下来。老仆关心地问:“您不去开会了?”“没人叫我去。我去做什么?”范增面朝里,有气无力地说。

项羽任命钟离昧为此次总攻的先锋,钟离昧胸一挺:“为大王效力,末将心甘情愿!”项羽笑道:“听说亚父应许过,此役之后,让寡人封你为王?”

钟离昧立即跪下:“末将从未敢有此非分之想!亚父也从未如此应许过末将!愿大王详查!”项羽笑笑:“你真的替寡人打败了刘邦,我是不会吝于封赏的。你破坏甬道的功劳,都在功劳簿上记着嘛!急什么?可是,封不封王,决定权只在寡人!明白吗?”钟离昧心知项羽有所指,连忙道:“末将明白!”项羽招手叫过项非,对钟离昧说:“寡人派他给你当副手,只希望能为你分担些杂务,让你一心指挥军事。你不要有别的想法。你们要精诚团结,把这一仗打好。”钟离昧应诺领命,今天会上他并未见到范增,心里很是疑问,也未多想,便率直问道:“敢问大王,今天会议,为何范亚父没有参加?”项非从后面捅了他一下,钟离昧一怔。项羽淡淡说:“噢。亚父年纪大了,这几天身体又不舒服。寡人就没有通知他。”项非虽是项羽派来监察钟离昧的,近日相处,对钟离昧很是倾慕,此时他暗暗提点钟离昧,正是一片好心,提醒他不要跟亚父走得太近。

天色已近黄昏,范增的帐中显得有些昏暗。失去了阳光,总给人一种清冷、凄凉的感觉。范增醒来,他估计会议已经开完,却竟没有一位将领前来汇报,他心里有些慌,决定爬起来,到营中转转。范增背着手,貌似悠闲地在驻地附近转悠着。人们都在忙碌。在他的周围跑来跑去。好像整个营中,只有他一个闲人,既插不上手,又插不上嘴。来往的将军和士兵看见他,都客气地朝他点点头,咧咧嘴,然后就匆匆跑开,继续忙他们自己的事情。范增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平时那种尊贵的笑容,但他不想再往前走了。他站了下来,独自立在苍凉的暮色中,望着最后一点余光渐渐消失,才转身往回走。他走得很慢,似乎拖不动步子。

老仆已经点上了帐内的铜灯,忽然听到背后的门咣当一响,他持灯转过身,不禁吓了一跳。范增站在门边,手扶着门,好像人都快支持不住了。在灯光照耀下,老人的脸显得苍白憔悴,一点血色都没有。老仆连忙过去扶住他,唠叨着:“您还是爱惜自己一点吧,老先生!七十多岁的人了!该多歇歇了!这里本来就不是您该待的地方!您瞧瞧,满天下哪有您这么大岁数,还跟着出征打仗的?”

范增突然火了:“我为什么呀?我还不是为了他项家的事业!为了完成项梁将军的嘱托吗?”他不觉悲从中来,“他现在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我成了废物,成了累赘了!好哇!真好!这也是我自作自受!自作自受!”他愤然推开老仆,老仆向旁边扑去,险些将几上的药碗打翻。范增忽然感觉背部疼痛,“哎哟!”了一声。他跪在榻上,撩起自己的长衣,露出背部。老仆端起灯,仔细照了照:“有点红,好像还有点肿,……”

范增急了:“快摸一摸,有没有个疱?硬不硬?”老仆摸了摸:“有。有个硬块儿。”“热吗?”范增问。老仆用手按了下:“热!”范增疼得大叫一声,坐在那儿喃喃着:“坏了!可能是发背!”老仆吓了一跳,范增叫道:“快!把药给我端来!我得赶紧吃药!”老仆忙跑去端来药碗。范增接过,将药汤端到嘴边,忽然,手又停在了半路,望着碗中浓浓的药汤,老人的眼睛忽然含满了泪,有两滴落在了药碗里。手开始颤抖,将药汤泼洒到了地上。老仆急叫:“哎呀!药洒了!”他急忙去接碗。范增将他的手挡开,慢慢把一碗药汤全都泼在了地下。凄凉地叹口气:“已经都这样了,我还吃什么药?你把笔墨给我拿来吧!”范增面对孤灯,弯着腰,坐在那儿等着,灯光将他佝偻的高大身影投射在了壁上。

虞姬裹着披风,跟随在举着灯笼的虞子期后面,穿过一顶顶营帐,朝范增的帐篷走来。听说范增抱病,虞姬劝项羽去探望,项羽不应。虞姬由此了解了他们的种种嫌隙,心中有所不忍:兵士们离开家乡,跟着项羽打仗,无非为了求取功名、搏个出身,混口饱饭吃,可是范亚父偌大年纪,不计名利跟着项王,忠心相护,只这一点,便值得尊重。她不怕项羽会因此生气,裹紧披风,直走进范增的营帐。

范增面对着孤灯和已经写完的表章,呆呆地坐在那儿。一种悲凉在四周弥漫开来。轻轻的敲门声,让枯坐的他与昏昏欲睡的老仆都为之一震!范增知道将领们避嫌不敢前来,现在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接近自己这个不祥人?

范增看着摘下披风,温柔笑着的虞姬,顿时愣了。虞姬道:“听大王说,您病了,连今天的军事会议都没去参加。他让我来看望您一下。”范增有些激动:“是……他让你们来的?”虞姬点点头。范增的倔劲又上来了,脸一沉:“他自己呢?他自己为什么不来?”虞子期本来就不同意虞姬来,这下有点儿沉不住气了:“他……”虞姬拦下虞子期的话:“他巡营去了。他说,让我们先过来,看看您。若是他巡完营,时间还早,您还没休息,他也许也会过来。”范增很怀疑:“噢?真的是他让你们来看我?”虞姬笑笑:“您是前辈,就跟他的父亲一样。为了帮他,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他四处奔波,人都累病了,难道,他都不该来看看您吗?”范增何等通透之人,一听之下便明白了。他坐直身体,淡淡一笑:“那,我就心领了。”

项羽巡营骑马经过此地,心情复杂地望着那盏微弱的灯光。他让吕马童去打听一下,看看今天开过会之后,都有何人来过此处?

范增望着灯光下虞姬美丽而真诚的面孔,凄然一笑:“每天忙忙乱乱,什么也顾不上想。今天躺在这里,我倒想了很多!你想听吗?来!坐!”虞姬斜着身体在炕沿坐下。范增看着虞姬道:“从项梁将军江东起兵,以老夫为军师,又蒙大王不弃,尊老夫为亚父。一直以来,我都是尽心竭力,扶保他们项家!老夫偌大年纪了,行将就木,名利二字,早已看淡!岂能还有非分之想?更不说存有二心!不管别人说我什么,我问心无愧!耿耿此心,天日可表!”他指指天,“天……咳咳咳!”一口痰涌上来,他狂咳不止。老仆忙端水给他,替他拍背。范增一把将他推开。

虞姬笑笑:“亚父您慢点说!千万别急!您的忠诚,每个人都很清楚!”范增抑止住咳嗽,望着她苦笑:“真是这样吗?项羽他也清楚吗?”虞姬不知道怎样回答这句话。范增激动起来:“他要是清楚,今天来我这里的,就不该是你,而是他!唉!多好心的姑娘啊!你是怕他伤了我的心,所以偷偷跑来安慰我,替他弥补,不是吗?难得!想当初,你们俩要好,老夫还曾经极力反对过。总认为,应当给他娶个名门之女,王族之后,那才能助他成功。幸亏他没听老夫的话呀!老夫实在是对不起你!你就原谅我一个糊涂的老人吧!”他忽然伏在了榻上,头碰得咚咚响。虞姬慌忙站起去扶他:“亚父您不要这样!千万不要这样!”

范增抓住她,一双泪眼望着虞姬:“我实在是太爱他,太宠他了!我一心想让他成功,让他成为万人惧怕的帝王!他坑秦卒,杀子婴,屠咸阳,……我都没有阻止,反而还鼓励他!我以为,在这个乱世,要的不是仁君,而是霸主!我纵容他,养成了他的王气和霸气。可我没想到,我磨出的这柄利剑,有一天也会伤了自己!我没有完成项梁将军的委托!没有尽到应尽的谏诤之责!把他培养成了一个刻薄寡恩之人!我好悔呀!”他说着,老泪纵横。

虞姬望着他,一阵心酸:“亚父!您……”她再也忍不住,泪掉下来,急忙回头以袖拭之。

营帐外。吕马童对项羽报告,今天一天都没人,只是来了虞子期和虞姬,还在里面没走。项羽猛地站住了,一把夺过乌骓的缰绳,瞪着吕马童:“你去!去把她给我叫回来!叫她马上给我回来!”

范增长叹一声,笑笑:“唉!好在,局势已经这样了!荥阳城危如累卵,汉王一垮,天下将无人与霸王为敌,大楚的天下已经到来!那些项氏的族人们,也许就看到了这一点,才竭力蛊惑大王,离间大王与我们的关系,挑起他对我们的不信任,因为我们已经成为他们争权夺利的障碍!而大王正是上了他们的当!你明白吗?军中的这些流言飞语,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怎么会一下子都冒了出来?像钟离昧、龙且这样的人,如果他都怀疑,都不放心,那他还有谁可以依靠?”

虞姬问道:“这些话,您为什么不当面向他说明白?”范增苦笑:“说什么呢?不说了吧!对他来说,我只是个外姓人,将他和我联系在一起的,无非诚信二字,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现在,既然他已经把这条纽带割断了,再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虞姬刚想再说话,有人来敲门,吕马童将虞子期叫了出去。范增立刻明白,肯定是项羽知道虞姬来此,叫她回去。他叹口气,从几上将写好的奏表卷好,哆嗦着手用蜡印封上。

门重新打开了,虞子期走进来说:“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虞姬很为难:“亚父的话还没有说完……”范增笑笑:“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我要说的话,都写在这道奏表里,你带回去,替我呈交给他吧!噢,还有这方印信,你也转交给他。”范增坐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虞姬离开,连衣服也不脱,就歪倒在榻上,闭上了双眼。

虞姬回到项羽大帐,项羽非常气愤向虞姬发着脾气,听到虞姬屡屡为范增辩解,更是怒不可遏!虞姬无法理解项羽的执拗,将范增的大印和奏表留下,愤而离去。项羽打开封泥,看着奏表,上面写道:“臣范增诚惶诚恐,谨致于西楚霸王足下:天下大局已定。大王霸业将成。臣老朽,为大王效力至此,已无大用矣!特奉还印授。请恩准我这把老骨头告老还乡吧!”项羽冷笑一声,自语道:“好啊!这也是个办法!与其我赶你走,不如你自己走!准!准!准!”他提起笔来,在表章后面连批了三个准字,哗啦扔到一边,叫吕马童上酒。

吕马童一怔:“大王!亚父不是有过禁令,破城之前,不许喝酒吗?”项羽愤怒地一指地上的奏表:“他都要滚蛋了!他的禁令还管个屁用!取来!”项羽在灯下自斟自饮,很快喝光了一整坛。项羽心里也很痛苦,他猜忌范增,想让他少一些啰嗦,少干涉自己,但没想赶走,可他竟然自己要走了!……说霸王要胜了,刘邦要完蛋了,他没什么用了!难道说项羽是过河拆桥的人?是妒贤忌能,刻薄寡恩之人?难道自己在他心目中,竟然如此地不堪?!虞姬虽与项羽斗气,仍担心他喝酒伤身,让虞子期前来解劝。项羽很伤感,已经喝得半醉,见到虞子期,便知道虞姬担心她,项羽喃喃着:“她还在关心我!天……天下人都不相信我,全跟我作对,我也不怵!只要虞相信我,能跟我在一起,……”项羽醉笑着,又灌进三碗酒。他醉眼迷蒙地给自己倒酒,有的酒倒在了外面。虞子期道:“大王!姐姐说,让您答应她一件事。”项羽边喝边说:“你……说吧!别……说一件,十……十件,一……一百件,我……我都答应她!……”“您得答应,别让亚父走!”

项羽被戳到伤心处,泪水盈眶:“你错了,子期!哪是我……我让他走?是他自己要……要走啊!”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几上的印授,“印、印都……他……他可不是别人啊,子期!他是寡人的亚父!”他抓住虞子期,瞪着他,“知道亚父是、是什么意思吗?啊?亚、亚父就……就是……”虞子期的两臂被他抓得生疼,又不敢叫,苦着脸:“懂!我懂!这怎么能不懂呢?您……您能不能松开我?”项羽松了手,人忽然像累瘫了一样,无力地倒在席上,喃喃地:“幸好有虞懂我!幸好她还能理解我!这我就安……安心了!”他忽然伏在几上,睡了。虞子期小心地推推他:“那,是不是亚父就不走了?”项羽闭着眼,喃喃地:“不、不走了!……谁也别走!”

天已微明,又一个清晨来临了,清冷的晨光照耀着旌旗飞舞的军营。范增已经衣冠整齐地坐在榻上,身旁的包袱里装了简单的衣物和几本书。他穿上鞋,站起身来,看了看周围:他翻阅过的军事地图、他批复过的文件、他每天都要阅读的兵书……这些,他都不想带走,全都留在这儿了!老人的眼睛湿润了,他心里还有一线希望,自己交上去的奏表没有回复,也许,项羽会不同意他离开?

吕马童打着哈欠,巡守在项羽大帐外。看见范增坐车而来,他愣了一下,连忙迎上去。范增问昨日的奏表如何批复,吕马童跑了进去,一会儿,拿着一卷木简出来。范增展开自己的奏表,急切地往后看,忽然,他浑身一震!在奏表最后,项羽潦潦草草地竟批了三个“准”字!他瞪着项羽批的字,浑身都开始发抖,牙齿也在打战!吕马童并不识字,他不知道大王批了什么,令范增如此激动?范增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批得好!批得好啊!”他将奏表扔给吕马童,“拿着吧!老夫去也!哈哈哈哈!”吕马童愕然看着范增乘坐的马车在他的笑声中渐渐远去。

虞姬起床正在对镜梳妆,虞子期闯进来:“姐!姐!亚父走了!有人看见他坐着车出了营门,可、可不是说不让他走吗?他、他怎么又走了呢?大王回来是怎么跟您说的呀……”虞姬不待听完,撂下牙梳,起身就走。

钟离昧、龙且以及项佗、项非这些正副将们都来到了项羽的大帐,大家带着困惑不安的表情,望着眉头紧皱的项羽。项羽被大家看着很不舒服:“你们看着我干什么?真的不是我让他走的!他送来了一份奏表,表示要告老还乡,自己竟然就走了!老人家的脾气也太大!”虞子期和虞姬冲进帐来,虞姬问道:“亚父的奏表,你确实没批准?”项羽有些心虚,喝了太多酒,他确乎已经记不清了……

钟离昧很着急:“大王!亚父向全军颁过禁酒令,您作为我们的王,怎么可以带头喝酒呢?是谁把酒给您拿来的?”吕马童吓得跪下:“大王!您得给小的做主!小的也提醒过,亚父下令禁酒……”项羽喝断:“行了!是我让他破禁拿酒的!这些天,寡人的心情实在太乱!你们都听了军中的传言,亚父竟然背着我,在军中拉帮结伙,封官许愿!寡人亲自派出使者,到汉营探听虚实,连荥阳城里的汉王都认为,楚军的实际指挥者不是寡人,而是亚父!这能容忍吗?换了别人,寡人可以撤他的职,罢他的官,将他拿获治罪,可他是寡人的亚父啊!”他激动得声音发抖,痛苦地说:“寡人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可是,谁也不理解我!刻薄寡恩,而这四个字,是亚父对我的评价!你们大家都在这里!你们说一说,评一评吧,寡人真的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吗?”

钟离昧跪下,大声道:“大王!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亚父从来没有向末将许愿封王!这全是谣言!”龙且也跪下:“末将也愿以头颅担保!”

项羽扫了一眼项佗和项非。项非首先跪下:“大王!臣奉大王之命,去钟离昧将军营中反复调查,可以确定,钟离昧将军对大王忠心不贰!所有传言,纯属空穴来风!”项佗也跪下:“臣也可以保证,所谓龙且将军心怀不满等等,完全是无稽之谈!毫无任何根据!”项羽惊讶地望着二人:“那,这些流言从何而来?”虞姬走上前:“我能说几句吗?”项羽木然地点点头。“现在已经看得很明白,亚父是受了冤枉!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他老人家追回来!我们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刻薄寡恩的人!那就以自己的行动证明这一点吧!”项羽愣了一下,叫道:“龙且!命你率人立即追赶亚父!哪怕追到彭城,追到居巢,也要把他老人家追回来!钟离昧!”钟离昧出列:“末将在!”“命你合同项佗、项非,尽快查清营中流言从何而来!向我如实禀报!”项羽神情严肃,握紧的拳头,青筋毕现。

范增伏在一家农家草屋的草铺上,一声声呻吟着。老仆将草药递给在门口生着炉子的农夫,忽见到外面过了一队楚军,他连忙报告给范增,“那些楚军该不会是大王派来追您的吧?”范增十分愤怒:“休要提他!老夫辅佐他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羽儿啊羽儿!我犯了什么不赦的过错,竟让你如此绝情,连批三个‘准’字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呀!”他捏紧拳头,狠狠地捶了几下铺板,忽然惨叫一声:“啊!”老仆慌了:“老先生?老先生!”范增呻吟着,没有回答。老仆揭起了盖着的被子,只见范增那瘦骨嶙峋的脊背上,肿得老高的背疽已经溃烂破裂,脓血直流。老仆慌了:“老先生!疮破了呀!怎么办?”范增仍不回答。老仆用手一试他的呼吸,立即傻了!

老农此时跑进来:“来了一些军爷!说找范老先生!”随着他的话,龙且带着人跨进门来。“亚父何在?”老仆扑通一声跪在铺前,哭了起来:“将军!您来迟了呀!老先生……呜呜呜!”在他的哭声中,龙且傻了!他两腿一软,也噗通跪倒在地。

范增被流言所害,钟离昧和项非等人经过彻查,找出了楚营中的二十几名流言传播者,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这一切始自汉营。项羽重重一拍面前的几案:“把这些人统统拉出去砍了!各营立即开始攻城!”他咬牙切齿,“刘邦!我一定亲手抓住你!挖出你的心来,祭奠亚父的英灵!”他重重一掌拍在几上,“哗啦”一声,几案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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