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锟哑然失笑,他算是明白了,齐燮元和孙传芳表面上气势汹汹,其实也不想再打了,两边都在鼓动自己出兵打对方,难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就是个穷兵黩武的半吊子么?

孙传芳的底牌已经亮出来了,齐燮元心里怎么想的,陈子锟可以预料的到,但他还想再确认一下,便道:“刘参谋长,区区孙传芳何足挂齿,有我陈子锟在,保管小孙郎不敢觊觎上海,只是不知道这上海如何分法?”

刘玉柯面露难色,支吾道:“先打走孙传芳再来详谈如何分割上海。”

陈子锟知道对方并无诚意,道:“区区一个上海我才不放在眼里,如果抚帅能支援我粮弹军饷,我能把孙传芳打回福建去,刘参谋长你信不信?”

“信!”刘玉柯精神一振,“我太相信了,昆帅用兵如神,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昆帅有此雄心壮志,抚帅焉能不全力支持,临来前抚帅说了,如果昆帅能拿下浙江,他就保举您做江浙巡阅使。”

陈子锟的脸笑成一朵花:“好,好!”心中却暗骂齐燮元老奸巨猾,丫根本没打算和自己平分上海。

齐燮元的底牌和自己预想的一样,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失去上海,想想也能理解,这次战争是齐燮元发起、组织,纠集了四省军队,和卢永祥的主力打了十几天,损兵折将耗资巨大,倘若啥也没捞到,不光齐燮元不答应,他手下那些兵将也不会答应。

反观孙传芳和自己,都是以极小代价拿下一个省的地盘,还没来得及消化,此时和齐燮元虚张声势,不过是想多捞点油水罢了。

想到这里,陈子锟心里有了底,胡乱应付了几句把刘玉柯打发了,心里不停盘算陈仪给自己出的计策,这条计策听起来不错,执行起来难度很大,那就是派兵攻占吴淞口炮台,堵住浙沪军队的后路,来个瓮中捉鳖,而且吴淞口是黄浦江水道咽喉,从长江运往上海的货物都要从吴淞炮台下面经过,随便设个卡子就是日进斗金。

可是炮台哪有那么容易攻打,那可是要塞啊,有克虏伯大口径岸防炮镇着,还有海军陆战队把守,就凭自己手下这点家当,趁人不备玩个偷袭还行,强攻要塞纯粹是找死。

正在冥思苦想对策,副官来报,李耀廷来拜。

陈子锟大喜:“快请。”

李耀廷春风满面的进了指挥部,躬身打千:“小的给大帅请安。”

陈子锟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的?”

李耀廷道:“我这次穿越火线是肩负了重要使命的,有个老朋友想见你。”说着冲外面喊了一声:“程探长,进来吧。”

法租界巡捕房政治组的探长程子卿满脸堆笑走了进来,啪的一个立正,给陈子锟敬礼:“大帅别来无恙?”

陈子锟在上海几次落难,都受过程子卿的帮助,此番故人相见,自然客气有加,安排护兵倒茶上烟,寒暄一阵进入正题,程子卿道:“陈大帅,我是奉了法国领事的密令来请您赴租界商谈停战事宜。”

原来租界当局生怕战争影响他们的利益,极力敦促交战各方停火,但是仗打到这份上已经刹不住车,非得分出个胜负才行,租界方交涉不果,只好动用私人关系,齐孙陈三位大帅中,陈子锟最年轻,而且曾留学美国,接触过文明世界,应该是最容易打交道的。

上海租界分法租界和英美公共租界两部分,法租界巡捕房雇佣了大批中国人,对中国事务的处理远胜英美同行,巡捕房政治组就是专门负责搜集中国政治情报的,而程子卿就是政治组最能干的华籍探长,他将中国人的八面玲珑发挥到了极致,不管是哪方政治势力他都不得罪,反而刻意交往,把这些关系都化为自己的情报资源。

多年前陈子锟刺杀英籍巡捕受伤,若非程子卿帮忙,恐怕早就死在提篮桥监狱里了,所以程探长有事相求,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

第二天,陈子锟在程子卿的带领下前往法租界密谈,战争迫近上海,租界当局如临大敌,到处架设着铁丝网和路障拒马,租界进口处堆着沙包工事,法军士兵和安南巡捕的数量比往常增加了三倍。

陈子锟是带着卫队来的,一水的南泰大斗笠、勃朗宁自动步枪和盒子炮,火力足够冲进法租界,可把法军士兵吓得不轻,隔得老远就猛吹警笛,架起机关枪,全都躲进工事里。

程子卿急忙上前亮出派司,介绍了情况,可领队的法军中尉说租界有规定,禁止中国武装军人进入,必须解除武装才能进入租界,陈子锟一听这话,扭头就走,程子卿可急坏了,这边苦苦哀求陈子锟留下,那边苦劝法军放行,可那法军中尉根本不给他面子,无奈只好打通了法国领事的电话,让领事先生亲自下令,法军才搬开了路障放他们进去。

会谈地点设在法租界霞飞路一家饭店内,法国领事皮埃尔先生、英美领事的代表以及上海各国驻军武官都列席了会议,放眼望去,会议室内一片高鼻凹眼白皮肤,唯一的黄皮肤面孔还是个日本矮子,面对这么多的洋人,又是在客场,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底气不足了,可陈子锟依然风轻云淡,谈笑自如。

双方简单介绍之后,进入正题,首先法国领事代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向陈子锟表达了忧虑,因为战争引发的难民潮给租界当局带来极大的压力,如果战争不尽快结束,外国人的利益将会受到极大影响,希望陈子锟能够向齐燮元和孙传芳施加影响,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翻译将皮埃尔的话翻成汉语,陈子锟听了点头道:“尽快结束战争是我们的共识,但前提是卢永祥和何丰林放下武器投降,据我所知,目前浙沪军队还有三万人马盘踞在上海市区,他们才是危险的根源。”

忽然一个英国人站起来道:“现在我们约谈的是阁下,不是卢永祥,阁下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宣布停战即可,剩下的问题我们会处理的。”

又有一位日本陆军中佐帮腔道:“如果贵军不在限定时间内停火,我们租界当局将会采取包括武力干涉在内的任何手段强行制止你们的行动,不要把我们的忍耐当成可欺,租界内驻扎有法国英国美国和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海军陆战队,黄浦江内有我们的战舰,假如你们执意妄为的话,我相信大炮会给你们教训的。”

翻译忙碌的速记着,正要开口,陈子锟已经撇着一口牛津腔说话了:“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次双边会晤,而不是上级约谈下级,所以请不要用命令的口吻和我说话,如果您有能力处理这个棘手问题的话,何必邀请我到这里来呢?”

英国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陈子锟又操着一口娴熟的日语对日军中佐道:“八嘎,日本帝国的军人就是这样和上级说话的么,坐在你面前的是中国陆军中将,你连起码的礼仪都不懂么,你反省去吧。”

中佐怒目圆睁,作势要拔刀,陈子锟针锋相对,将军刀摔在桌子上:“小日本想玩横的,我奉陪!”

众人赶紧相劝,好不容易才平息一场无妄之灾,中佐悻悻收起了军刀。

陈子锟又换回汉语,字正腔圆道:“战争带来的灾难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我愿意结束这场浩劫,但这需要我们双方的努力,我有一个请求,希望领事先生,各位军官先生能够答应。”

皮埃尔领事道:“请讲。”

陈子锟道:“卢永祥负隅顽抗,必须向他施加强大的压力才行,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我接管吴淞要塞,对卢军形成全面包围,打消他最后的希望,卢军士气崩溃,战争一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

外交官和军官们交头接耳一阵,除了那位日军中佐外,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外国军队不会参与中国人的事情,但也不会阻挠陈子锟的军队在黄浦江中的无害航行权。

陈子锟道:“你们这些洋人,当了**还要立牌坊,站在中国的土地上说不介入中国事务,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

翻译都吓傻了,哪敢照实翻译他的原话,只能糊弄过去,不过外交官们都是精通汉语的,此时此刻,他们也只好假装听不懂。

皮埃尔领事道:“事实上我们邀请您来,不是为了解决卢永祥,他已经失败了,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我们关心的是,究竟谁来接管上海,失败的另外两家会不会挑起战争,这才是我们真正关心的问题。”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陈子锟,这帮人个个都是中国通,深深了解中国军阀的脾性,为了争夺地盘,大帅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让他们放弃到嘴的肥肉比登天还难。

陈子锟环顾四周,道:“不管谁来接管上海,我以骁武将军的荣誉向诸位保证,绝不会再发生战争。”

日军中佐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凭什么保证?”

陈子锟道:“你们日本人熟读三国,一定明白三足鼎立的平衡之道,解决卢永祥之后,谁先挑起战争,我就加入另一方武装调停,在绝对优势的压迫下,战争反而不会发生。”

会谈没有达成任何实质性的东西,陈子锟便离开了法租界。

皮埃尔领事回到领事馆,打通了英国总领事约翰逊的电话。

“亲爱的皮埃尔,和陈将军的会晤成功么?”约翰逊问道。

“这位将军粗鲁、野蛮、好斗、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皮埃尔领事道。

“这么说,会谈很失败喽。”约翰逊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不,当然不。”皮埃尔道,“事实上我很欣赏这个混蛋的直率作风,和那些穿着长袍马褂拿着鸦片烟枪的老奸巨猾的中国大帅们相比,他就是个直率粗犷的牛仔,如果说有人能结束这场战争的话,我想这人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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