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变(七)

钟敏言,男,今年一十八岁,少阳派敏字辈最小的男弟子。

基本上钟敏言平时是个很随和的人,当惯了小师弟,也习惯了笑嘻嘻地答应师兄们的吩咐命令,很少有人会知道,他本身『性』格有多么固执。很多时候,他都是凭着自己的想法来断定一个人,而且死不回头。

在他心里,只要找到师父,那么基本就等于万事大吉。师父是世上最恩怨分明,公正磊落的人。

可是事实往往令人失望。

在他找到师父,并且把欧阳大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褚磊只是淡淡地皱了皱眉,甚至眼神都没有从手里的书卷中移开一下,“容谷主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倘若他是个人,问清了并无嫌疑,自然将他安然无恙送回老家。”

呃……不对呀。钟敏言呆住了。难道师父不是应该点头称是,然后立即找容谷主求情吗?

他试着说服:“师父,欧阳大哥是个好人。我和若玉受了重伤,多亏他每天榻前熬『药』照顾,若没有他,弟子如今还不知伤重亡于何处。他是弟子的救命恩人,弟子不能……”

“敏言。”褚磊终于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责备地看着他,“你涉世未深,如何轻易断定此人是好是坏?退一万步来说,他若是早有预谋,专程在高氏山等你落网,最后混进浮玉岛……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又不是三岁孩子!一个人是好是坏,有没有居心叵测,他难道看不出来吗?

可是多年的习惯让他乖乖闭嘴,选择沉默。

褚磊见他兀自有不服的样子,便又道:“咱们过两天便要离开浮玉岛。你老实些,不要胡闹!”

钟敏言悻悻地走了。他只觉出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原本他以为是这样的,往往结果出乎意料。小时候他整日盼望自己快些长大,快些看看外面的世界,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许多大人总是羡慕孩子无忧无虑。

其实,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看的角度不同了。人们狡诈相争多疑的心,让这个世界变得无比复杂。所谓的成长,就是渐渐学会用同样的心保护住自己,很久之后,也忘记真实的自己究竟长什么样。

回到自己的客房后,他闷头倒床上睡大觉,一会想起欧阳大哥一路的照顾,一会想起师父说的那些阴谋,只觉心中『乱』糟糟地。

他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在瘟疫中死了,唯一的大哥也为了照顾年幼的他,饿死在逃离家乡的路上。后来碰巧被师父救下,带回了少阳峰,再也不用为衣食住行而烦恼,身边又有许多同龄的师兄,不会觉得孤单。然而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起自己在这世上是孤零零的,没有亲人,没有人会发自真心的爱护他,照顾他。师父师娘虽然慈祥,但到底隔了一层敬畏,师兄师妹虽然亲切,但毕竟存在相争之心。他一人来了,最后还是一个人走,想到这里,他往往感到一种深刻的孤独。

虽然后来有了司凤若玉这些好朋友,但好朋友和兄弟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在高氏山受了重伤,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欧阳大哥出现了。他细致地照顾他和若玉,每天都鼓励安慰他们,那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有一天,他终于想起,所谓的兄弟,大概就是这样。欧阳大哥虽然不是他的亲大哥,但在他的记忆里,大哥就是这样的。

现在一切突然颠倒了,有人说大哥是坏人,把他关押起来拷问,他那样体弱多病的人,只怕没打两下就要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钟敏言想到郁闷处,使劲用拳头捶着床板,把床捶得咣咣响。

若玉刚好推门进来,见他大白天的闷头躺床上拿被子出气,他何等聪明,早就知道为了何事,当下微叹一声,走过去说道:“敏言,这些事我们做小辈的不好『插』手。你也别烦了,如果欧阳大哥不是『奸』细,相信容谷主一定会把他放走的。”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钟敏言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现在所有人都因为那个欧阳管事的事情,对欧阳大哥恨到了骨子里。什么放走!我看是要把气撒在他身上,让他做个替死鬼!”

他开始也不过说说气话,但转念一想,或许真有这个可能『性』。欧阳管事是个妖,居然在浮玉岛藏了十年也没被人发现,欧阳大哥是他的大哥,妖类的大哥自然也是妖。容谷主对人还会手下留情,但对妖,可是绝对狠辣!

“若玉!”他忽然叫了一声。

若玉看着他,道:“你要怎么办?去救人?”

钟敏言咬紧下唇,他也不知怎么办,但要他坐等欧阳大哥被人拷打死,却是一万个不能。

若玉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方才见到浮玉岛弟子送饭去地牢,晚上应当还会送一次……”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钟敏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吟』半晌,终于起身道:“好!我们晚上去!就算师父责怪,我也不管了!”

若玉笑道:“你师父怎会责怪你,仗义救人,本是美德。他总会明白的。”

钟敏言下定决心晚上去救人,郁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只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恨不得一口气把太阳吹下山,赶紧把人给救出来。

“我去找司凤!我们三人一起……”他转身想走,却被若玉一把抓住,“等等,人多反而不好。何况司凤为了面具一事正被副宫主忌讳,此时他不宜再出任何过错。你我二人就足够了。”

“面具的什么事?”钟敏言愣了一下,顿时想起这次再见,禹司凤的面具确实没了,副宫主一定是为了这事恼他,当即笑道:“我以为什么事呢!当时情况紧急,谁还顾得上面具!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吧,上回宫主也没罚他。”

若玉笑了笑,“那是他用永不得回故土的惩罚换来的……”

“什么?”钟敏言没听清,他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先去观察一下地牢附近的地形,看晚上怎么行动。”

晚上吃饭的时候,钟敏言和若玉同时因为“伤口疼痛”的问题,缺席了。

“难道是伤口崩裂?”璇玑一面夹菜,一面有些担忧。

禹司凤若有所思,笑道:“想必崩裂的还挺严重。待会我给他们送饭吧,顺便看看伤势。”

“我也……”

“璇玑别跟着了,”他笑,有些戏谑意味,“都是要脱衣查看的伤口,女孩子去不方便。”

是这样吗?可是他笑得很不怀好意。璇玑定定看着他,似明非明。

禹司凤知道她一向聪颖,只不过人情世故上不太通,没看出钟敏言对欧阳大哥的信赖,所以这次她抓破脑袋也想不出答案。看着她为难的样子,睫『毛』一颤一颤,好像两只蝴蝶的翅膀,他不由笑得更深了。

“我那里有伤『药』绷带,司凤待会送过去吧。”一直没说话的褚磊终于开口了,倒让禹司凤一愣。他看了一眼这个平日里古板严肃的少阳派掌门人,心中忽地了然,他们这些人做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眼下褚磊这样说,就代表他默认了钟敏言的胡闹,他心中一松,登时对他更是敬佩。

饭毕,果然褚磊取了绷带伤『药』让禹司凤带去,一面又道:“敏言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欢惹麻烦,这次下山历练,司凤还要多看管他一些。”

禹司凤第一次被褚磊这般和颜悦『色』地对待,有些受宠若惊,心中到底还有些不明白他何以对一个离泽宫普通弟子如此器中,抬头打量他的表情,但见他目光柔和,隐隐含有赞赏之意。

“璇玑……也烦你多照顾了。”

禹司凤脸上猛然一烧,登时悟了。待要解释几句,又显得无聊,客气两句又是矫情。想到自己的秘密被他轻而易举看穿,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乱』,然而得到长辈的首肯默认,又令他欢喜,一时间竟然呆若木鸡,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向足智多谋冷静自持的禹司凤,终于也有尴尬的时候了。褚磊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很是欣赏这少年,本想与他长谈几句,谁知门外忽然一阵『骚』动,璇玑砰砰用力敲门,叫道:“爹爹!司凤!又有人来浮玉岛了!”

两人都是大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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