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暴『乱』(四)

禹司凤此时只觉胸口里似有『乱』刀在搅动,痛得满头冷汗。喉中一股浓厚的腥甜味,被他死死压抑住。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感,从璇玑的手放开的那一刻开始。

他本是说好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后悔的,但或许他心里还是存着一星半点的希望:也许……她知道了真相也不会在乎;也许她根本不当一回事,笑笑说没什么大不了。后来他也想过,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一切都坦白出来,无论她能不能接受,反正他是这样孑然一身的一个人,没什么好后悔的。

但想象终归是想象,一旦真实降临,他想不到自己竟然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柳大哥说过:你何苦空欢喜一场?

空欢喜……真的是空欢喜。那些忐忑,那些缠绵,那些怦然心动——看起来像是单薄的皮影戏,戏里戏外,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惶惶。

很想回去问问她,为什么要放手?曾经,不是说过,永远要在一起吗?她说:司凤,你要是不回来,我会死掉!你要是不在乎我会死,你就尽管离开!

很好,真的很好。其实会死的,是他,永远也不会是她。

胸口好像被人挖空了,再塞满辛辣的辣椒,火辣辣的疼,像是要裂开一样。他终于禁不得,轻轻呻『吟』一声,憋了满嘴的血,缓缓滑了下来。

一直提着他奔跑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他被人轻轻抱在怀里,枕在那人的膝盖上,那人的手在温柔地抚『摸』自己的脸颊,替他将嘴上的血擦干净。

禹司凤心中一阵狂喜,喃喃叫道:“璇玑……璇玑!”

那人叹了一声,声音低沉,却是个男人,他说:“她是你的魔,你入魔太深了,孩子。”

是师父!禹司凤努力睁开眼,大宫主清矍的脸庞就在近前,他心痛又慈祥地看着他。这种眼神他一点也不陌生,小时候他要是做错了什么事,被惩罚,打得浑身一块青一块紫,师父替他上『药』的时候就会这样看着他。

“师父……”他闭上眼,低声说着,“我是不是要死了?”

大宫主柔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死。这是情人咒反噬的效力而已。司凤,说实话,其实你从头到尾也没有信任过那个姑娘的爱,对不对?”

禹司凤眼睫微颤,没有说话。大宫主叹道:“冤孽……你这样连孤注一掷也算不上,只能叫孤勇。既然怀疑她,为什么还一直苦撑?听师父的话,忘了她,把她整个人都丢到脑后去,以后也不要想起。情人咒师父帮你解,以后所有的事情师父都替你安排好,你什么也不用烦恼。”

禹司凤只觉胸口的疼痛似乎渐渐蔓延到全身,他一会被烈火焚烧,一会又掉入万年玄冰。心里却始终空空的。空,什么都是是空,他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低声道:“师父……她说她离不开我,要是我走了,她会死掉的。”

大宫主轻喟:“你还在骗自己吗?死的人不会是她,只是你这个傻瓜而已。”

禹司凤微微颤抖,长长的睫『毛』下,流出两颗大大的泪珠,落在大宫主的手心里,冰冷的。这种冰冷的感觉刺了他一下,令他有些茫然,一瞬间似乎想起了很久远的回忆。

“师父,离泽宫……真的在后面策划一切?”

禹司凤一句问话将他从深沉的思绪里拉出来,他“嘿”地一笑,傲然道:“不错,一切都是你师父雄才伟略。那些凡人还妄想修仙,定下许多愚规,我便要教他们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禹司凤喘了几声,才道:“你……你别……师父!他们……没有碍着你什么……”

大宫主森然道:“没有碍着?他们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成天自诩正义,对他人指手画脚,轻则横加指责,重则痛下下手!没碍着?没碍着,你娘又怎么会死!”

禹司凤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我娘……?”

大宫主仿佛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默然不语。良久,忽然岔开话题:“情人咒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痛苦也就这一阵,师父马上带你回离泽宫,很快就会好。”

“师父!”禹司凤叫了一声。

大宫主难得『露』出些微尴尬的神『色』,半晌,说道:“有些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你现在大了,确实应当说给你听。但我有个条件,你必须和我回离泽宫,并且答应我永远也不见那个丫头。”

禹司凤凄声道:“师父……我……不能……”

大宫主冷道:“到如今你还念着那冷血无情的丫头!她要是真的在乎你,为什么不追上来?为什么知道你是妖之后马上就离开你?!你就是马上死在她面前,她也不会为你感到难过!说不定心里还会庆幸你这只妖怪死的好!”

他的话其实毫无根据,可是禹司凤正是伤心欲绝的时候,他再拿这些难听话一刺激,当真是生不如死。情人咒的反噬似乎越来越厉害,禹司凤只觉整个人都像是被一把尖刀挖空了,痛得半昏半醒。

大宫主将他抱起来,低声道:“好孩子,跟师父回去。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禹司凤又急又痛,一口气上不来,竟晕了过去。

他走了几步,一直默默在旁边站着的副宫主忽然开口道:“你真要将他带回离泽宫?私情也不是这么讲的!他的心根本不在这里!你强行带回去,只是添『乱』!”

大宫主冷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你心里想着什么,当我不明白吗?”他见副宫主迟迟不语,不由微微冷笑,道:“你要趁我不备做什么坏事?”

副宫主立即摊开双手,似是苦笑,“大哥!你也太绝情了!”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警觉,同时向后跳去,回头一看,却见璇玑和柳意欢远远追了上来。大宫主“啧”了一声,副宫主笑道:“怎么,你怕那丫头?也是,先前输给她……”

“住嘴。”大宫主面『色』一沉,说话间,那两人已经追到近前。

璇玑老远见到禹司凤半死不活地被大宫主抱在怀里,心头的怒火不可抑制,厉声道:“你把他放下来!”说罢拔剑就要冲上去,却被柳意欢一扯,硬生生拦住。

“不要冲动。”柳意欢冲她摇摇手,转身看着大宫主,沉『吟』半晌,才道:“如果我没记错,当日去离泽宫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禹司凤已经不是离泽宫的人,你凭什么将他抢走?”

大宫主淡道:“你们也不是司凤的什么人,凭什么将他抢走?”

柳意欢笑道:“你这个小宫主,嘴皮子不错!那我告诉你,禹司凤呢,已经和这位褚璇玑姑娘有了文定之礼,少阳派从上到下都知道的。你没理由把人家小夫妻拆散吧?”

璇玑一呆,急道:“柳大哥……”她什么时候有了文定之礼?

“璇玑,柳大哥说得对不对?”柳意欢大声问着,偷偷对她挤眉弄眼。璇玑吸了一口气,陡然反应过来,急忙点头:“是……是啊!”到底还是小女孩儿,羞得脸皮都红透了。

大宫主冷道:“文定之礼要双方长辈共同承认,我可不记得有承认过。”

柳意欢叫道:“你算什么狗屎长辈!禹司凤早就不是离泽宫的人了!我算他半个爹,我才是正儿?他俩的事我和褚掌门做主给定了,你有什么屁话要说?!”

大宫主倒是半晌没说话,似是有些松动的样子,隔一会,才道:“前辈对司凤的恩情,我真心感谢。”

“老子可不要劳什子的感谢!一句话,把人还给我!”柳意欢瞪圆了眼睛。

副宫主忽然“哧”地一声笑出来,悠然道:“正经的爹还没说话呢,你这个半途跳出来的假老爹跩什么?”

柳意欢看他就不顺眼,当即骂道:“滚你的!老子说话你个不男不女的『插』什么嘴?!什么正经的爹?他有叫过一声爹吗?!”

副宫主被他骂得火起,沉声道:“你说话放尊重点!他可也没叫过你爹!婚姻大事本来就是父母说了算,无名无份,等同苟合!”

他这话等于把璇玑也骂了进去,她脸『色』登时一白,无地自容。

大宫主忽然说道:“褚小姐,谢谢你对司凤这样关心。但文定之礼,我不同意。你也知道,司凤是妖,人与妖总是走不到一起的。早些放弃,对你对他都有好处。你这般人品,日后不愁有名门弟子联姻,司凤配不上你。”

璇玑嘴唇微颤,慢慢说道:“可是他答应过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大宫主笑了笑,道:“年少轻狂,谁都会犯错。这些诺言,何苦当真。”

璇玑仿佛不认识他一样,定定看着他,从头看到脚,忽然瞥见他手腕上一道伤痕,猛地一震,颤声道:“你……等等!你把手……给我看看!”

大宫主低头,见到手腕上的伤痕,脸『色』微变,最后还是抬头笑道:“好眼力。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璇玑默默抽出崩玉,剑尖指着他的脸,低声道:“你是皓凤!一个宫主居然扮作弟子!”

柳意欢怪叫道:“什么?……等等、等等!小璇玑!你是说他就是那个养饕餮的混蛋?!”

大宫主淡然道:“是我。我本想借着簪花大会的缘由将你除了。褚小姐,你留着是个祸害,极大的祸害。在大事在小事,都碍着我们的路。不过很可惜,你养了一头好灵兽……连我的原身也奈何他不得。血洗浮玉岛的计划功败垂成,你很好!你到底是什么人?”

璇玑剑尖抖了一下,勉强说道:“我什么也不是!总之……你不能把司凤带走!”

话音甫落,却听禹司凤呻『吟』一声,醒转过来。

他低声道:“璇玑……”璇玑惊喜交加,快步上前,想要看看他,却被副宫主拦住,“别靠近!除非你想他死!”璇玑挥剑就要攻上,只听柳意欢厉声道:“听话!璇玑你不要过去!他这是情人咒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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